耳廓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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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8/12 16:21:00

温郎说他真的不是妖怪

01

景朝末年,朝廷重赋税,广征兵,局势动荡,反贼四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陆家家底居于中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今这地位,也是全靠那被君王厚爱,早亡的贵妃娘娘一手拉起,在这战乱纷飞的时期,倒过得比大多数人要好。

陆家几日前遣散了家中侍从,只留下几位年纪较大的老嬷嬷,陆家主也变卖了除主宅外的所有铺子土地,趁着还有机会,准备举家迁出长安城。

陆家主与那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家主关系不错,自小就有来往,因此在得到这种令人惶恐的消息后,沈家也愿早早告知陆家,在悬崖边拉他们一把。

就在前天,陆家主收到一封密信,信上有与友人往来时常有的印记,一看便知是沈家家主派人递来的,而这信里,也反复暗示一个消息,长安城守不住了,让陆家主带着家人趁早走。

沈家家主身居高位,对于此等消息极为敏锐,但无奈的是,也正因如此,他只能伴在天子座下,默默等待反贼破城,等待死亡的来临。

就在今夜卯时,一个车队安安静静趁着月色往城外走。

虽然早已打点好,但陆家家主还是掏出一叠银票塞进了城门前那队领头的手里,又从马车上搬下几坛好酒,接着便带着自己妻儿和沈家家眷一起出了城。

陆萱正窝在马车软榻上吃点心,不时还哼哼两句轻佻的小调儿。

“萱娘,坐直。”母亲拍拍陆萱的背,示意她坐正。

陆萱也听话,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一边。

但很快她就坐不住了,一直颠簸的马车晃得人头晕,胃里一阵翻腾,母亲给递给萱娘一颗腌渍酸梅压压,却无甚作用。

现在已离长安城极远了,没办法,陆家主只好指示小厮先停车,和沈家家眷商量后,给萱娘单独留了一辆马车,其余人先走。

天色蒙蒙亮,要去清南城还得路经半祁山,就是往前走,二里外那个有名的匪盗肆虐的贼山。

陆家主不能冒着这么多人性命的风险留在这里,本想给萱娘再留两个丫鬟,可这姑娘坚持不肯,也就作罢,没时间耽搁了,等日上梢头,指不定所有人都得把命留在那贼山里。

留下的马车藏于路旁一人高的野草丛里,等萱娘感觉好些了便可以随时赶上他们,为了就此失散萱娘不好来寻,还留了足够的银票和粮食,临走前还往萱娘怀里塞了把牛皮套裹着的匕首。

长安城谁人不知陆家家主痴情人,一生只娶妻一位,儿女双全。

陆萱沉迷那话本中的江湖光景,自幼习武,为的就是能在乱世有一安身立命之法,陆家主在此方面向来严苛,既然请了正经武术师傅,便不能荒废,每隔一月就要检验萱娘的习武成果,这十几年下来,如今也小有所成。

可萱娘到底是一女子,琴棋书画也绝不能落下,否则遭了别人闲话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先前还难受着的陆萱现在可不一样了,她早早便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独身去闯荡江湖,如此机会再不把握可就真不是她的风格了。

萱娘在马车里换下了草绿色的青纱罗裙,将藏在包裹里月白华锦长衫套上,拆发髻艰难的编为长辫,又按那些江湖话本里所说,将父亲留下的银票分成六份藏于身上,只在钱袋里留少量银票。

萱娘没忘记那把匕首,她又细细裹了一遍,像别的侠客那样将匕首藏在左臂的衣袖了,挺硌。

如此,便算是一整装待发即将踏上江湖的风流少年人了。

天色将亮,萱娘将马车驱赶到主路上,又嫌笨重,于是卸了车厢,决定骑着马去闯荡。

当然不是要跟着父亲给的地图走,再往前三里便有能直通瑞城的小道,她决定先去探探,看有什么路子能让她加入话本里提过的各类门派。

不过三里地,就算萱娘驾马慢行,也不过半刻钟。

远远瞅见路中间火光闪烁,焦黑的烟雾在深山避谷处盘旋着徐徐上升,不知怎的,萱娘猛然想起爹之前提过一两句,要去清南城势必要过半祁山,那可是连朝廷都不愿去剿的贼山啊......

萱娘不知半祁山具体在何处,但她长了个心眼,勒住马又进了路旁野草丛。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将褐马拴在不远处的状似枯骨的槐木上,萱娘弓起身决定悄悄去试探下前路情形。

百丈不到,隔着半人高的荒草,萱娘不敢再往前了,她清楚看见那火烧的是堆叠在一起的马车,边上有人拿长刀守在一旁。

原本马车头挂着的几截红绸被取下铺在一旁,萱娘记得分明,下车前母亲还给留下的马车车头也挂了一段一模一样的绸子,寓意着着一路能平平安安......

萱娘不敢看下去了,也不敢深想,她红着眼拼命往回跑,骑上马就顺来的方向驾。

马像是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吁的朝空中长鸣一声,才开始疾跑。

陆萱暗道不好,回头望果然看见有黑影翻身上马,萱娘又悲又惊,只能又给身下的马几鞭子,恳求它能带自己快些离开这里。

自己遗弃的马车还在那里,萱娘看见了那块红绸,见后面的人得些脚程才能赶到这里,萱娘决定取了绸子再走。

褐马越跑越快,萱娘怎么勒都不停,自己反倒快要被颠下地了,这马不知因何受惊。

萱娘看着即将撞上的马车,冷汗几乎湿了后背衣襟,她暗骂这马疯的不是时候,偏偏这种要命的时候!

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疾风在身侧呼啸,萱娘拉住缰绳,竭尽全力朝着右边蹬脚托,马头高高扬起,几乎要整个翻倒。

毫厘之差,马身恰巧错过那雕花车厢,萱娘的左腿刚刚蹭着划过了车厢壁那粗糙的木头,现在疼得厉害。

褐马的速度降下了些,但萱娘浑身都软的厉害,没力气抓紧缰绳了,略显纤细的身影跌下马倒在地上。

萱娘眼前开始晃荡,见的东西都恍恍惚惚,但她深知自己还不能休息,后面还有索命的恶*在追,若不想死在这里,就要跑,跑得远远的!

她踉跄着几步过去扯下车头的红绸,忍着浑身的疼痛钻进了旁边连绵的草丛里。

怕引起来人注意,萱娘只往前几步就趴在高高的荒草,纵然累的要命,也不敢放松警惕。

她听见交错的马蹄声呼啸而来,竟慢慢停在这里,萱娘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有人叫骂,“顺狗过来看看,这马车是不是前面那群人的?”

“既然被弃在这里,说明没什么东西了,”另一道较为沙哑的声音响起,“别磨叽了快些走,追不上那个跑了的回去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萱娘听着马蹄声远去,知道他们没抓到人一定会再回来检查马车,半点不敢耽搁,拽起袍子就往荒草深处跑。

萱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是否已经逃离的那个可怖的地方,脚底已经起了泡磨得生疼,双腿麻木到失去了直觉,几个时辰前还崭新的月白衫如今又脏又破。

天色将晚日头将落,只一日不到,她竟流落至此等境遇,还未入江湖,却已知江湖。萱娘红着眼自嘲,何人见了不叹一句可惜,可惜!

在踏入那座亮着微光的小破庙后,萱娘终于连一秒也没法再坚持了,她倒在门口,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目光所及处盘腿坐着一位清秀俊郎的青年。

长得这般好看,莫不是山野里成了精的妖怪吧……

“姑娘,姑娘你醒啦!”

温润清朗的唤声闯入萱娘脑中,她强撑着困意半睁眼,“!”是梦里见到的漂亮妖怪!

“我可不是妖怪,”俊郎的青年轻轻笑出声,“我名温九洲,是个赶考书生。”

萱娘脸颊微烫,暗恼自己的分心,竟将这听起来不大正经的调侃说出了口……

清醒过来后,萱娘才感觉到了清晰的疼痛,双腿又酸又疼,手上也全是结痂的划痕,她想起昨日遇上的贼人,还有不知到了何处的父母和幼弟,又红了眼眶。

他们是否已经平安到了清南城呢?自己这副样子,又怎样闯出一番事迹好去寻他们……

“姑娘?”唤温九洲的书生举手在萱娘面前晃了晃,“虽不知你遭遇何事,但看你伤的厉害,先抹点药吧?”

青年将一个精致的瓷瓶塞进萱娘怀里,“这是金疮药粉,抹在伤处细细一层便好,我先去外面煮些热粥,一会儿就可以用午膳了。”

萱娘被对方这莫名的的熟络动作弄得一愣,直到破庙大门被合上,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时才回过神来。

拖着酸软的身体又往破庙深处挪了挪,挨到墙边后,萱娘抿紧唇,轻轻拉开长袍,卷起底下亵裤。

左腿靠外的一侧通红,几块被磨破的白嫩皮肉已微微翻起,血凝成了褐色,还有当时跌下马时左臂也摔破了好几块,青青紫紫的好不狼狈......

幸好以前习武时也不常偷懒,不然可不就是现在这样,浑身都不过是些小伤了。

萱娘将药粉撒在伤处,“嘶嘶”吸着气抹匀,撕下外袍上的布条紧紧裹住。

准备出去答谢并归还药瓶时,突然闻到一阵烤肉的香味,丝丝缕缕勾人心中馋虫。

萱娘好奇的推门出去,见离破庙不远处,那书生竟架起个简陋小灶,上面煮着热粥,旁边则串着一只处理好的鸟。

“……”

粥倒是好说,但一个文弱书生到底是从哪里抓的鸟啊!

有一说一,一觉起来,在这种人烟稀少,且边上还有个不知道供奉哪位神仙的破庙旁边,看见有个这样穿着干净衣衫的好看男子在做饭...

感觉...有点微妙。

像是话本故事里浓墨重彩重要描摹的,装成书生勾人心弦的妖怪!

02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萱娘看见书生朝自己摆手,大声询问。

陆萱莞尔一笑,走近将药瓶放在书生旁边,“我并未着罗裙盘发髻,公子因何认我为女子?”

温九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是我唐突了,第一次见如…如这般好看的…是我认错了?”

陆萱看着红晕攀上这呆书生的双颊,还在顺着脖颈往下蔓延,禁不住笑出声。

“温郎,你相貌如此俊郎,面如傅粉,唇如涂朱,长得比那长安城盛春阁里的花魁还要好看,可别是那吸收月华成了精的妖怪吧?”

陆萱凑近,仔细瞅着温九洲的五官,笑眼弯弯道。

“在下不是妖怪,只是要个去赶考的普通人而已。”温九洲一本正经,表情严肃的回答逗笑了陆萱。

“噗…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呆子书生。”陆萱笑吟吟道“你之前没猜错,我就是女儿身,名陆萱,草字萱。”

“温公子现今年岁几何?”

“已及冠一年有余了。”

陆萱有意想逗逗一本正经的书生,声音呼的软了下来,“唤我萱娘吧,公子救了我,又觉得萱娘这长相还过得去眼,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了……”

“姑娘…姑娘可莫要拿温某人打趣了。”

“那怎么办!”萱娘状似气愤,“经昨日一见,萱娘已对温公子…不,已对温郎情根深重,温郎是不想负责?”

书生被这三言两语忽悠着思路跑偏,“不……只是未金榜题名,在下还是个身无分文的书生罢了,怎能让仙子跟着我受苦。”

“你倒是个嘴甜人儿,”陆萱乐不可支,“那金榜题名时就能将萱娘迎进门儿啦?”

“嗯…嗯!”书生轻轻皱眉思索,“在下一定尽力,莫要让姑娘…萱娘受了委屈。”

“真是个呆子书生!”萱娘粲然一笑,拍拍年轻书生的肩,“怎么这么好骗,轻易就被我带跑了,我们才认识不过一日啊!”

书生这才恍然,这下连耳廓都整个染上诱人的红霞了,站起来给萱娘盛了粥,又切了大半烤肉,包在油纸里递给她。

“姑娘…用过午膳再说吧,会试的时间也不过三月了。”

“温郎这么厉害啊!”萱娘接过粥碗,“年纪轻轻便已中举,既如此,那金榜题名岂不是只有咫尺之遥”

“姑娘过奖过奖,现在世道乱,此去长安一路难免劳苦,姑娘接下来可有什么行程?”

“……非得去长安不可吗?”萱娘虽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急着迁出长安城,现在长安表面平静的局势并不可信,谁知哪天就会蓦然倾覆。

“会试规定要在都城学府进行,此行不可避免。”温九洲有些疑惑,“萱姑娘可是有什么忧虑?”

“没什么,我想和你一起去。”陆萱压下那股莫名涌上心头的不安,状似轻松的笑道“我怕你金榜题名,却又不认我了。”

书生感觉自己脸又开始烫了,之前想要问问萱娘家人情况的心思也丢的一干二净。

“那等姑娘养好伤,我们就一同去长安城吧。”

“温郎~别姑娘姑娘的叫啦,多生疏啊,唤我萱娘!”

“嗯…萱娘,诶等等,你要拽我去哪儿啊萱娘?”

“我看见不远处有花树,不如温郎陪我去吟诗赏花~”

……

破庙环境并不好,可住惯了楼阁软榻的陆萱这些天也睡得挺好,每日温郎都能不知从何处寻来野菜,偶尔还有荤腥,配着热粥饱腹,日子过的快活极了。

身上伤也快好全乎了,不过是些小伤,结了痂便不碍事。

陆萱又想起父亲他们,不知道是否已经平安到了清南城,听说要路过半祁山,希望他们的车队能行的快些吧……

还有温郎……哎,如果说当初只是因初入江湖有些惶恐而迫不及待找个伴儿,如今这一月有余的相处,却是对呆子书生有些真感情了。

不知他先前那金榜题名的承诺是否是戏言,是否还当真。

萱娘摇摇头倒掉这些忧思,出庙门在前面空地处蹦跶着找温郎,“小妖怪,那只姓温名九洲的小妖怪跑哪儿去啦?”

温郎就坐在庙前的木桌旁温习课文,看着假装看不见他的萱娘,笑着无奈摇头。

这时萱娘就会突然蹦过来摸摸温九洲的脑袋,莞尔一笑道,“找到温郎啦!”然后递给温郎一个小礼物。

也许是今早捡到的小野花,也许一颗形状奇怪的石子,每次温九洲都会郑重的收到自己书篓的最底层,说是要好好保存等以后给自己的孩子看。

然后不等萱娘害羞,自己就先红了脸,两个人笑成一团。

......

今日是他们要启程去长安的日子,六月初六一过,离会试开始时间刚好还剩一月半。

事实上长安离此地不过百余里,时间充沛到足够他们悠闲一路了。

“萱娘?”温九洲在边上清点盘缠,“有什么想要的没,我到长安了买给你。”

“想吃糖葫芦了温郎~”陆萱摸摸左袖下藏着的匕首和先前父亲给的银票,轻轻笑开了,“我有钱呐温郎,到时候买菜做小馄饨给你吃。”

“那就先提前多谢萱娘了。”温九洲笑着过来给陆萱塞了颗麦糖,“早先便听闻朝中局势不稳,百姓过得苦,萱娘可知晓长安的情况?”

“我随父亲离开前长安其实没什么变化,平日长街依旧拥挤热闹,记得父亲提过一两句,长安保不住这样的话……”萱娘微微垂头,“后来我们便失散了,我遇见贼人,丢了马匹,追不上他们,也不知现在景况如何了。”

“也罢,萱娘就跟我走吧,”温九洲背着行囊站起身,“我温某人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离会试只三天不到了,温九洲出示文证,两人顺利进了长安城。

原打算买点东西先去陆府暂住三天,谁能猜到原本繁华热闹的长安竟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家家门户紧闭,长街空无一人,要不是进城门前还有几个士兵守着,可能真就以为自己进了座荒废已久的空城。

敲了几家门想问问情况却没有回应,无奈之下萱娘决定带着温九洲先回陆府。

当然没有钥匙,萱娘自幼长在府中,知道沿着南门的左墙走三十丈,可以顺着外面那棵长歪了的树爬进府去,就是……

“温郎,你会爬树吗?”

……

萱娘今夜久违的躺在自己以前房间里,这个人陷进蓬软的被子里,这些月来的疲惫和奔波像是一下子便被扫清,温九洲在隔壁房里。

因为现在整个府除了两人便空空荡荡的,避免突发意外节外生枝,萱娘就安排温九洲住进自己隔壁的屋里。

天才刚亮,一大早陆府朱门便被砸的哐当响,萱娘以为是以前遣散的丫鬟小厮,总该是一些认识的人,打开门却愣住了,一队穿戴盔甲佩长剑的侍卫正立在陆府门前。

明显像是领头的那个侍卫指着她问最边上的一个干瘦妇人,“女的?”

“不不不,大人,昨晚我明明看见是她和另一个高壮的青年男子进了府,那男人肯定还在这里!”

萱娘看着领头侍卫点头,他手下立刻将一小袋什么东西给了那个干瘦妇人,妇人谄笑着接过,小跑着拐进小巷看不见了。

萱娘暗叫大事不妙!他们要找的一看就是温九洲,可为什么要抓走他呢,只是个刚入城的赶考书生……

正计划着如何与眼前侍卫虚与委蛇,却听见身后有熟悉的温柔呼唤,“萱娘?”

陆萱看见领头侍卫朝她点点头,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薄皮纸,“景化帝景之寅布告天下,今反贼四起,民不聊生,现招天下英雄共讨之,即刻入战营。”

“可,温郎他…他是举人啊。”萱娘喃喃,考取了功名就不用应征兵告文,这不是从古至今的规矩吗……

那些侍卫可不管她,绕过她从旁边鱼贯而入。

“我是个书生!”温郎不过惊了片刻,就被两个侍卫压住,强硬的要拉他走。“我是来考试的,你们不能这样!”

挣扎不脱,年轻的书生顿时有些惊惶,“在下已经中举,进长安是要参加三日后的会试!到时候在国学府失约皇帝可是要问责你们!”

“嗤…”那领头侍卫轻蔑的撇了书生一眼,“文人可救不了国,刚好要路过那劳什子国学府,就带你去看看罢,趁早死了心也好上战场!”

“大人,既是征兵,也无需像扣押牢犯般对待一个书生吧?”萱娘强颜笑道,上前将一叠银票塞给领头侍卫,“不过一个文人,怎能在各位大人眼皮子底下跑了,可否让温郎自己走省得劳累了各位大人。”

领头侍卫满意的颠颠手里的银票,朝压着温九洲的侍卫打了个手势,“行,快些吧,今天可还没交工呢…”

一行人拐出这条路,沿着另一街往上走,萱娘只能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看能否找到机会与被围在中间的温郎说上两句。

国学府雕着锦花纹的朱门就在眼前了,一侍卫上前去哐哐哐敲了几下,不多时,一穿着藏青色长袍的耄耋老人颤颤巍巍开了门。

“你是国学府后日会试监官?”领头侍卫瞅着他问。

“在下并不……”

“甭管是不是了,瞧见后面那书生没,举人!”侍卫指着温九洲对老先生说,“以后就不是了,皇帝的诏令,他会被带到*营去,上战场!”

耄耋老人瞪大眼睛,“这…这不合规矩!”

“别说那套了,皇帝的命令就是规矩!”领头侍卫没再管那老先生,嘴里嘀咕着示意他们赶紧走,“就是让这小子来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国学府是个什么样子,死了心才好办事。”

确是死了心,老先生看见那书生脸色灰败下来,眼睛还死死盯着自己头顶的牌匾——先皇亲笔提的金字,‘国学府’。

一行人又朝着*营方向去了。

良久,朱红大门轻轻阖上,长长的叹息消散在这漫漫秋风里。

“糊涂,糊涂呀,全变了!全乱了!”

“这世道……”

03

在踏入*营前一刻,温九洲终于忍不住了,他弯下腰迅速从后两个侍卫中间缝隙穿过。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候,飞快奔向了后面的萱娘。

“抓住他!”侍卫们朝他们冲来时,温九洲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这段距离只来得及他再给萱娘一个拥抱,下一刻便被来人扯开了。

没来得及回拥……“温郎,我答应了——”萱娘只能趁温九洲还能听见,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回答。

温九洲没有回头,但萱娘知道他听见了,无视边上侍卫投来的异样目光,萱娘看着他们推搡着小书生进了那吃肉不眨眼的地方,不见人影。

天色忽晚,萱娘依旧觉得恍惚,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回了府。

这一天过得太曲折,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样回来的,像是刹那间,就已经躺在自己房里了。

睡不着,睡不着……寅时将过,萱娘猛的起身,冲去隔壁点了灯,她找到书生的书娄,和两件长袍,萱娘知道,自己得帮温郎完成心愿才行。

“萱娘,这一别归期未定,许是再难相见了。”温九洲冲过来时第一句话就说了别离,“我寒窗苦读十余年,功亏一篑,萱娘,我还是不甘心呐!”

“能否求萱娘一事,明日会试,李代桃僵,不必在意功名,也算是了却我一桩执念。”

温九洲轻轻抱住了她,这是他们第一次相拥,“抱歉失诺了,没有保护好萱娘。如果能活着回来,萱娘,你愿意......”

温九洲没说完就被扯开了,只留萱娘一人在原地失了神。

……

萱娘不知具体时间,也怕被认出女子之身反倒害了温郎名声,一大早便起身乔装打扮,套着书生常穿的藏蓝长袍,早早到国学府门前等着。

随着日头渐盛,围在门前的人也越来越多,都是些书生,在这旅店未开一家的长安城,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已到未时,门前的人群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原本窃窃私语也变成了声音渐大的讨论。

萱娘瞧见,不知何时人群周围已立了一圈侍卫,穿戴和昨日那些人一模一样,萱娘心头一突,脑海里那个原本不可能的猜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有一头戴官帽,身着华缎绸红衫,看样子应是宫里的某位官员,双手捧着一卷*色锦缎,匆匆穿过人群,站到了国学府门前的高阶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化帝景之寅布告,今朝外患严重,暂取缔会试,削减文员,贼寇猖獗,现招众英雄共讨之,即刻入战营,如有违抗者,就地处斩,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没人敢出声,来参加会试的这些举人苦读十年,自然明白这份诏书代表什么,不仅直接取消了这届会试,眼下看还要逼迫他们参*,为何有如此荒缪的行事!

不过区区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朝廷真的缺人缺到这般份上了?

萱娘记起前天刚到长安时的景象,家家门户紧闭,几近空城,如今算是明白了,哪里是没有人,敢情是都被拉去充*了啊。

按这征兵的标准,怕是连舞勺之年的孩子都不会放过......荒唐啊荒唐!

最前方的侍卫将书生一个一个拉出人群,不知人先开了头,人群一下子轰乱骚动起来。

有个年轻气盛胸含傲气的书生怕是经历太少又平顺,这辈子第一次见这样的事,说着理就要往外冲,可惜侍卫已经将两侧的路堵死,撞在侍卫面上。

领头的看着这躁动的人群皱眉,喊了几声也没人听,又见这个年轻书生非要往外挤,还将手里拿的书往身前侍卫身上挥。

领头板着脸抽出剑,几步过去直接架在那个书生脖子上,也不控制力气,挨的近的全看见那书生嫩生生的脖颈皮肉出了血,随后大声冷喝:“上面有令,如有违抗者,就地处斩!”

这下算是安静多了,都是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人,哪里见过这般粗鲁吓人的场景,顿时是让走哪就走哪,安安静静的跟着走了。

或许只是被这下给兜头砸懵了,可现在没人再想,这一走,以后再怎么说理怎么反抗都难了。

萱娘不敢暴露身份,即使女儿身可令她免于*中劳苦,可在这般令人悲哀的时期,说出来就是个欺君死罪了。

前后都是死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条路走到头,说不定还能与温郎有几场重逢。

不过一会儿功夫,国学府门前就只余一片狼藉。以前被小心护着珍贵的书籍散乱铺在地上,任由污黑的脚印钉在上面。

朱红色大门悄悄开了片刻,又轻轻阖上。仔细听还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叹息,“造孽呀,造孽呀!”之后几句含着悲哀与痛苦出口的诗句,却怎么也听不清了。

萱娘记得父亲说过,长安城保不住,这代表战争马上要来了,也许明天也许下月,这些现招的素质参差不齐的士兵,绝对得不到妥当对待,是冲上去白送命的靶子吧......

又猜自己死在战场前要干点什么,也许是困在*营里早起晚归的训练,也许是拿着开刃的大刀长剑砍杀俘虏,听说很多地方都是这样训练,让士兵迅速习惯杀人,不在战场上逃避。也许还要穿着单衣熬过之后的寒冬......

直到萱娘进了那记忆中的吃人窟窿,才发觉事情有所异处。

那旁人说的*营里头根本不是以前想像过的样子,进入门口那个大大的高顶帐篷,然后穿过空旷的灰地,从另一出口出去,左右两边都是一排简陋的柴房,更远处好像还有个演武场,放眼望去,这诺大的地方竟然只有十几人驻守。

见他们回来了,边上的侍卫让他们整齐的排成一队往前走,柴房尽头是七八张并在一起的木桌。

不停有侍卫从两侧柴房里取出什么东西递给新来的兵,然后桌后一人提笔在一册厚厚串好的草纸上写字,让那兵穿过桌子进前面一个更小的帐篷,萱娘有些忐忑,她的位置不算靠后,按这速度不过一会儿就要轮到她。

......

萱娘已经出了长安城,和其他将近百余人一起,听领头将领说他们要北上,往五十里外的洛阳城去。

离收拾准备替温郎科考不过两个时辰,又莫名其妙的被硬征了*,萱娘有些后悔,既然如此,昨天就该早早装成男子,说不定能跟温郎一起......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只平添苦恼罢了。

萱娘又问边上那个刚认识的小兵,是真的很小,脸嫩得跟个小娃娃似的还坚称自己已经及冠,他叫杜五文,五文钱的五文。

“被征了*的都会离开长安去洛阳城?”

“谁说不是,他们先前抓了我爹,又嫌我小不肯带我,我便偷着跟了二十几里嘞!”杜五文朝萱娘做了个*脸,“找机会问了我爹,都是要去洛阳的。”

“你为何没跟着去?”

“没粮食吃呐,饿得没力气,眼睁睁看他们走了,我就每日混着呗,看,不是给我找到机会啦?”

“...”萱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人极力逃避,有人却求而不得,真够讽刺的。

“其实挺阴差阳错的,我本想看看这些以后要当大官的都是些什么样子,我看人准,万一就榜上一个吃穿不愁了呢!”杜五文说着说着就笑开了,眉眼弯弯,黝黑的瞳仁折出微光。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哈哈哈哈哈,和被抓去的那些贫苦可怜人什么区别都没有!”

萱娘没心思再说下去了,随意应付两句就开始埋头赶路,自己的包袱里还装着四五本厚书,很沉,磨得肩膀皮肉生疼。

许多人在之前发了衣物和长剑,让他们整理行囊时就已经自觉无望,丢了那些先前珍惜多年的书。

萱娘虽然将温郎的书篓落在府上,又无法再回去取,只捡了些别人丢弃的,准备路上学着背着。

毕竟如果以后有机会活到会试重开,还要帮温郎重考一次,了却他的,也是自己现在的一个执念。

......

连着赶了三天路,短短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根本不够缓解长途奔波的疲惫,速度一缓边上跟着的侍卫就要骂,很多人就这样被后面推搡着和边上人互相鼓励,咬牙走了三天。

到底是些书生,这么久都没人倒下已经是极限了,原先还想趁着夜色跑的那些人也消停了,休息都来不及真真是没力气跑了,何况这人也不多,还有放哨的......

在提醒原地休息吃饭的哨声吹响后,哗啦啦一下子就倒一大片,等着等会过去领粥,其实还行,至少这一路都有得吃,苟着一条命攒着一口气,不至于像别的地方随处可见饿殍。

萱娘喝了粥,趁着休息时间没过,白着脸挪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扯了小块长布,脱了鞋紧紧裹在脚上,这样走一会儿脚就会麻,破了的地方就不会太疼。

不一会儿杜五文又凑过来坐萱娘边上,“煊哥,好消息好消息!”

“嗯?”萱娘捡叶子扇着风,还不忘看两页《论语》。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刚看见洛阳城了!”

“真的假的?”萱娘斜了眼杜五文。

“真的真的绝对不错!看见那棵树没,我才爬一半就能看见洛阳城墙!”杜五文呸的吐掉含嘴里的细草,拍拍手站起来,“这下算是熬出头了,这一天走走走的,累死了!”

萱娘本想说离熬出头可还远,毕竟他们已经进了*队,走也走不掉,指不定哪天上去打仗人就没了。

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催促行进的哨声打断了,萱娘愣了愣,涌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她也拍拍裤子站起来,弯起嘴角笑道,“是啊,可算熬出头了。”

杜五文没说错,没走几步,就能看见那高高的洛阳城墙,萱娘看周围人眼底几乎都带着喜意,带着杜五文说过的...对熬出头的希冀。

萱娘不知道其他人闻没闻到,清风带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始终缭绕不去,越靠近,萱娘越觉得这铁锈般的腥味像是那座城里飘散出来的。

她下意识放慢脚步,拽了拽杜五文的袖子,不过一会儿两人就落到了队伍后面。

萱娘放轻声音,“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感觉,有点不妙。”

个头矮矮的小孩子严肃的板着脸,有点好玩,可惜萱娘现在笑不出来,很显然,杜五文也感觉到了。

“我之前拐到队伍边上看清楚了,下面的城门是敞开的...还吊着一排什么东西...”

04

每当这时,萱娘就觉得杜五文的性子格外讨喜,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只见杜五文问萱娘讨了少些银票,然后两步移到跟在最后的那侍卫附近,笑着说了几句,又将银票塞给侍卫。

萱娘见他朝自己点头,又揉了揉肚子,打手势让自己先走。

顿时明白了,在那侍卫被杜五文引着看向自己的瞬间,萱娘躬着身子装成痛苦的样子,窃窃歪头看向侍卫。

果然下一刻,那侍卫就朝她摆摆手示意可以走,杜五文又弯腰谢了谢,赶紧朝萱娘跑来。

两人回了之前百丈外路过的那片林子,趴在高处默默看着他们进了城。

“你刚和那人说了什么啊?”萱娘有些好奇,“只那点银票他就肯放我们走啦?”

“不是走哈哈哈,我说我们马上就会回去。”杜五文笑出声,“我给他钱,又跟他讲我们什么粮食也没有,就算要跑也跑不远,更不会特意过来跟他说。”

“这都信啦?”

“谁说不是呢,这种人呐,你只要给他个收钱能收的心安理得的借口就行啦。”

萱娘想起昨日被带走的温九洲,心底又有些惶然,推了推边上的杜五文。

“你之前说城门大开,可看清底下挂着的究竟是什么了?”

杜五文似是不愿再回想,苦着脸闷闷道,“煊哥我说了你可不信,许是看错了也...也说不清。”

“要说快说,这么大人了还瞎磨叽。”

“我说了你可别害怕。”杜五文无奈瞥了眼边上人,像看不懂事的幼童一般摇摇头又叹气,终是缓缓开了口,“我觉得我没看错,那下面吊的该是一排死尸。”

“刚刚距离不都很近了,走在前面的不可能没发现吧?”萱娘见那队人马安安稳稳进了城,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什么古怪之处,没察觉到他们穿过怎样的门,进了怎样的城。

杜五文沉默着没答话。

“瞧,这城问题大着呢。”萱娘撑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管怎么样,我得找机会进去看看。”

“去干嘛?”杜五文嗤笑一声,“你赶着要去重新投胎?”

“......”萱娘哽住,每当这时,她就觉得这小孩性子真不讨喜,迟早被人套麻袋打成狗。

萱娘本想说自己要去找情郎,来个轰轰烈烈的美人救英雄,但在温郎的脸浮现在脑海后,思绪又卡住了。

有一说一,这难道不是美人救美人?

被自己这么一闹,萱娘顿时清醒了。她现在可不是美人,在杜五文眼里,那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青年书生啊!

得,到头来还是英雄救美人。

“你懂什么,万一城里有美人,这一去一救,美人那一颗玲珑心不得吊你煊哥身上?”萱娘一扬发辫,下了结论,“这一趟,不得不去!”

“啧,原来话本里说的爱美人不要命的原型就是你啊?”杜五文也站起来了,假笑着微微拱手,“真是...受教了受教了。”

还没等萱娘说话,又掐起嗓子文邹邹道,“小生不才,前半生竟全做了无用废才,如今才恍然醒悟,心潮澎湃,决心以后也好好混吃等死,做个有理想的废才!”

“......”萱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煊兄我们就此别过!”小矮子装模作样的抹眼角,“以后的清明会多给煊兄烧两张*纸的!”

“......”萱娘看着潇洒转身直接就走的杜五文,终究还是没忍住,“你不是想方设法混进来找你爹的?这就不找啦?”

潇洒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住了,然后缓缓,缓缓,倒退着又回来了。

气若游丝的解释在这尴尬氛围里游荡,“不瞒你说,我刚真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

萱娘按温郎之前教的那样在不远处做了几个陷阱,傍晚检查一无所获,不过意外找到一条看起来马上就要枯竭的小溪流。

萱娘做了记号,在溪边支起小火堆,不多时,先前神神秘秘跑走的杜五文又神神秘秘跑了回来,揣着一兜鸟蛋。

两人勉强填了肚子后就熄了火,决定今晚当即夜探洛阳城.....主要再拖下去,他们到时候很可能饿得没力气去。

两人偷摸着绕到高大城墙下,贴着石墙慢慢往门走。

然而直到站在大敞的城门前,也什么都没发生。

没人突然提着刀窜出来要取他们的命,也没人躲在暗处朝他们放冷箭,反倒是寂静,寂静到让人心惊。

两人相对无言。

萱娘咽下因紧张分泌过多的口水,没忍住瞅了眼头上安静的吊着的无数黑影......更害怕了。

杜五文想说点什么,开口却是被凉风吹的哆哆嗦嗦的颤音,“......”顿时闭嘴了。

两人又默默对视了一眼。

迈进城中的那一刹那,萱娘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温郎,没等她开口唤,疑似温郎的那人三两步便在一片晃眼的红灯笼中,萱娘忙迈开步子追过去。

耳边人声鼎沸,今夜好像是月圆灯会,萱娘抬头就能见无数祈愿灯摇摇晃晃缀在夜空里,美的不似人间。

一群小孩子带着银铃般的笑声从萱娘身旁穿过,还有人给萱娘塞了串糖葫芦。

萱娘往前走,她看见温郎站在桥上遥遥朝他一笑,抬手戴上了街边小贩卖的狐狸面具,又消失在人群里了。

不知哪座古庙的大钟悠悠响起,在街上闲逛的人们都带上了各式各色的面具,萱娘上了桥,彻底找不见温郎的踪影了。

热闹极了,这条街真的热闹极了。

欢笑与清歌,有人拼命鼓掌,有人高声喝彩。

萱娘大声唤着温九洲的名字,想让他等等自己,可这声音淹没在那些热闹的杂乱的声音里,像是石子落进长河里,半点波澜都没有溅起。

萱娘有些慌张,她不停的穿梭在人群中,想要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可这长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不管往前走多久,都还是那副美好热闹的样子。

一曲终了,古庙的大钟又开始长鸣,萱娘渐渐慢下脚步。

眼底漫上些许迷茫,她不是来参加灯会的吗?这样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可一点都不端庄,娘亲知道肯定又要训自己了。

这样想着,萱娘又高兴起来,好不容易能出来,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漂亮又热闹的长安城呢!

长安城有过这样的灯会吗......萱娘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她摇摇头,蹦跳着问那穿金丝棉衣的小贩要了一个半脸面具,涂得很漂亮,像醉人的桃花,又像花树下休憩的火狐。

萱娘戴上面具,看了眼握在手里不知何时买的糖葫芦,又往卖糖人的那里去。

“我要个糖人!”萱娘本想描述母亲或是父亲的样子,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陌生的影子,下一秒便改了口风。

“给我捏个书生吧!要有...对啦,潋滟的桃花眼,还要殷红的唇,就...胜似九天仙人!”

“姑娘,小本生意,你可别为难我啦!”小贩画上人影,“你说的那般好看的谪仙人儿我可捏不出来。”

收过铜板,小贩利索的将一书生糖人递给萱娘,“姑娘且将就着尝尝吧!”

萱娘瞅着手里的小人,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这可一点都不像......不像什么?

不像什么不像谁

.....她忘记了什么人吗。

萱娘有些头痛,恰巧见一群小孩笑着从她身边跑过,萱娘忙将手里的糖葫芦和糖人轻轻塞给了其中一个孩子,看着他们慢慢跑远了。

萱娘将蓦然涌上心头的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下,接着往前走,漫无目的。

她看见别人写上祈愿,然后将鼓鼓的明灯推向夜空,也好奇的找地方买了灯。

提笔抱着灯走到了一座石拱桥上,这里风景最好,放灯肯定也更漂亮。

可到了要写上祈愿的时候,又不知道写点什么好,萱娘撇撇嘴,闭眼随意在白色灯壁上画了两道就算是祈愿了。

不知怎的,萱娘今夜总觉得烦躁,她看着高空中飘荡而上的数千盏灯,突然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难受。

不想放灯了,萱娘盯着怀里的白灯,出神良久。

她最终还是没有放掉那盏灯。

在发呆时,转头不小心看见那飘来的花船里端正坐着,举着本旧书歪头朝她笑的青衫书生后。

萱娘终究是想起来了。

也是,这世间,根本没有这样好这样热闹的地方,长安城从来没有什么灯会。

她是来洛阳城寻温九洲的。

萱娘只觉得眼前一个恍惚,转眼便物是人非。

洛阳城天已大亮,当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就要面对这些残忍的狼藉了。

萱娘没见杜五文,只在这座不是荒城胜似荒城的地方转了转,到处是死人的尸体,干涸后的粘稠血迹渗进了地下。

萱娘觉得心底生寒的,像是身躯里万物都入了寒冬,她不忍再看,偏过头,又看见了一只随意散落的人脚。

“......”

萱娘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光芒刺目,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寒风刺骨。

只留寒风刺骨。

05

萱娘不知道这座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先前进去的那些人如何了,原先害怕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只余麻木。

走几步就能看见散落的尸体,残肢,还有带血的锈剑,少许人身上还穿戴着盔甲。

打斗反抗的痕迹不多,像是突然有一队人马冲进城里,肆意提剑挥砍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人们。

按理萱娘现在该担忧温郎的安危,不知怎的她却意外平静,心里坚定的相信温郎绝不会有事,还活的好好的。

洛阳城并不大,萱娘转一圈下来,竟一个活人都不见,先前一同进来的杜五文也是。

萱娘带着搜集到的一些粮食回到城门口,这些吊着的黑影在白天看得清清楚楚,不是什么尸体,是很多穿着布衣扎得很逼真的稻草人。

头部被白纸面具覆盖,五官描得很精致。

萱娘搓搓手,驱散那股直冲头顶的寒意,她在城门一角发现了自己的包裹。

不只自己的,还有很多个布包,整整齐齐堆在一起,是昨晚进城的那些书生的。

萱娘更冷了,她冲过去将布包里的书翻出来,打算先离开这里,去城外等等杜五文,许是之前乱走的时候不小心错过了。

无处可去。

萱娘背着包出了城才发觉到这个事实。

无处可去,会试时间遥不可及,寒冬就要来临,晚上降温厉害,粮食也不多,如果不能找到合适的住所,撑不了多久。

萱娘无奈,明明知道洛阳城里古怪的紧,最后还是得回去自投罗网。

她转了良久,在城角处找了一个小院子,难得围墙都是完好,决定暂时在这里熬一熬。

勉强清理干净一个屋子,萱娘放下包裹,决定再去搜集点粮食,之后几天先不要出门看看情况。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个气派的朱门大宅,萱娘熟练翻进去,这种宅子一般构造都差不了多少,所以她就按自家粮仓的位置找,果不其然,在偏了几丈的位置就有个类似粮仓的位置。

这几年收成差,百姓们大多都饥一顿饱一顿,平常人家难找多少米,但萱娘没想到,这个粮仓里也没多少东西。

房门原本就开着,省了萱娘费劲开门的力气,推进去扑面而来的尘灰差点呛得萱娘一口气没喘上来。

最右边的架子上有很多瓷器,墙上挂着字画,底下堆着很多小盒子,左边箱子密封着不知是些什么。右边架子上摞着很多装订的书卷。

“......”萱娘觉得自己找到的可能不是粮仓。

幸好,一顿乱翻后还是找到了一小箱米,两袋面粉,萱娘颠了颠重量,省着点说不定能吃一整月。

还有箱子没打开,但天已经暗下来了,萱娘决定先带走这些,等明天再过来一趟。

萱娘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格外幸运,走了没两步就见一排柴房紧紧挨着左侧院墙建成,这种大户人家,柴房里一定有用来运送的推车。

当萱娘把所有粮食,没打开的箱子和很多名字一看就要考的书卷装上车,太阳只剩四分之一不到。

这户的木门倒不像自家的是父亲请木匠特地定做的锁门,只移开木托就能开门。

萱娘推车回了小院子,懒得做饭就直接进屋,躺在榻上闭眼。

她丢了温郎的踪迹,也不知这山河如此广阔,两人还有多久才能再次重逢。

天蒙蒙亮,萱娘就清醒了,温度很低被子也单薄,尤其是凌晨,冻得萱娘牙床打颤,一夜平静。

萱娘推着小车来回运了几次,将书卷和笔墨纸砚堆在隔壁房里,她打算将那儿收拾成书房。

粮食分成三部分每间房里放了些,还找了几床厚厚的毯子,这下萱娘可算能安心住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收拾厨房时发现了一袋种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萱娘分出几颗试着在菜园里种下。

不过冬天这么冷,估计不论是什么都长不出来吧。

温郎行踪不明,会试是每两年才在京城举行,萱娘想在这里住过冬天,然后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到时候直接赶去考试地点,只要温郎还好好的,就不必担心遇不到他。

萱娘洗净了之前特意化在脸上的黑痣和暗色脂粉,换回便于行动的女儿装束,顿时又变得个沉鱼落雁的娇弱女子。

萱娘怕冷,冬天一来就不愿出门,除了一天一顿的餐食和必要的挑水,为了少出门,连笔墨纸砚四书五经都搬到了榻上。

这里没人管她,虽然时常觉得孤独无聊,却也乐得清闲自在。

萱娘整天看书背诗,生活过得也算充实,转眼冬天就过去大半,前几天出门都见柳树抽芽了。

萱娘又想起几月前觉得这城古怪得紧,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不禁觉得可笑。

按话本里的解释,许是为了攻下这座城,敌人趁着夜色投入大量幻药,来了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估计是怕这死去的无数将士索命,又找道士在城门吊了无数逼真草人好镇压这满城怨*。

自己当时陷入幻境一整夜也是因为那奇药吧……也因此与杜五文失散。

这是萱娘这些天来能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这样吧…不要再深想反倒吓坏自己。

天气渐渐回暖,萱娘突然发现那小菜园里冒出几个小小的绿芽,是自己之前种下的不知何物的种子,有点惊喜,萱娘决定每日给这几个小嫩芽浇点水好好养着。

这天萱娘正拿着论语在院里踱步背诵呢,忽然听见隔壁院里有人说话,还有进进出出搬东西的声音,萱娘一惊,放下书就出门去看。

是一个老妇人,拄着拐站门口,一个小姑娘抱着小小的板凳跑来跑去,一对夫妻在不停往里搬各种东西。

萱娘太久没见旁人了,恍然看见还以为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直到那老妇人也看见她,笑着招呼她过去。

“姑娘也是新搬来洛阳的吧?”

萱娘只点头,一时不知怎么说,太久没听见别人说话,好一会儿才理解这问的是什么。

“姑娘哪里人呐?”老妇人也不急。

“长…长安城来的。”萱娘有些磕巴。

老妇人一听,眼里顿时带上了怜惜,长安城出来的可都不容易,那地方不太平时间长了,这姑娘估计跑出来的早,估计还不知道那已经是新都了。

听说一月前新帝就是在那儿杀了景朝亡国皇帝,又体恤百姓劳苦,不再迁城,以前朝皇宫作为居所。

“姑娘可别难过,这新帝人好,刚上任就下令说两年不用上税,咱老百姓的好日子也快来了。”

“…老婆婆,新帝,在哪儿建的城?”在这空城与旁人隔绝太久,萱娘没经历什么战乱也没受多少苦,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幸运了。

“就是在长安城,现在不一样,改称燕都了!”老妇人笑道,“这洛阳虽荒了许久,如今里京都路程近,也要重新繁华起来了。”

萱娘也笑了,“大娘,我还要去再收拾收拾,先走啦!”

萱娘回到房里,躺在榻上,愣愣的望着屋顶发呆。

怪不得,怪不得,就算是萱娘特意选了洛阳城的边角没什么东西的院子,就算冬天尸体腐烂速度慢,那么多也不至于一点味儿都闻不到。

早就有人来这里了,还清理完住着,萱娘有些懊悔,早知就不该贪那一点床榻的热温。

多出去转转碰上人,早得知这个消息,说不定自己这时已经到长安...不,到燕都了。

“温郎...父亲母亲...”

萱娘不知此去是否会有结果,之前父亲塞给自己的银票除去杜五文贿赂侍卫的那些,还剩很多,她一直压在床榻下没有动。

萱娘想着自己该准备的东西,还挺高兴,生活突然有了个盼头的感觉太好了,像悬在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

......

萱娘下了马车,将钱递给马夫,点头告别后排队进了燕都。

燕都其实变化不大,和之前家家门户紧闭的长安城相比,好太多了。

主街两边的店铺开了很多家,虽然街上人不多,但个个脸上带笑。

铺在地上卖各种东西的都有,萱娘见有卖糖葫芦的,两文一串,比之前便宜很多,爽快的付钱拿了一串。

萱娘想回家,但转念一想,不如还是先去找找皇榜张贴的地方,说不定会有科考的消息。

闲逛时还看见之前那个卖小馄炖的摊也开了,不过摊主换成了更年轻的小伙子,萱娘坐下来要了一碗馄炖,边吃边问老板现在科考的事儿。

“你说会试啊,那我记不得咯。”摊主揉着面,朝萱娘笑笑,“去衙门那看看,门口贴着好几张皇榜嘞!”

奔波了一天的萱娘疲惫的回了府,还好,自已家暂时还没人住着,之前长安城空了大半,外来的人都随意找空的地方住进去。

萱娘觉得这很有可能那扇大门的功劳,就算翻进来也打不开门。

萱娘没见到父母,他们可能还在清南城,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这改朝换代的,挺不安稳,暂时观望观望不回来也不时一个好办法。

原以为会试大抵过几年才会重举,但皇榜上清清楚楚写着今年会试在九月初六太学监举办,萱娘就决定先不回洛阳城了,直接等五个月后的会试完了再说。

幸好之前来时也带了书,这几月不至于废了。

萱娘想,看书无聊了就去街上多逛逛好了,指不定能遇见温郎呢......

06

纵使一日复一日过着清贫节俭的生活,萱娘还是在不忘偶尔去小贩那里淘点话本或是正经书卷。

添置了些生活用品又生活了两月,萱娘手里的银两已经所余不多,她试着去卖了几副刺绣,几天无人问津,最后被一过路商人以低廉价格收走。

萱娘只好另寻他法,她在空闲时编织竹篮,草鞋,勉强能维持生计,可辛苦一天下来也不过才十几文钱,而且也没时间再去背书。

萱娘等了很久,父母阿弟也没有回来,她独身一人住着空荡的大宅,日日为生计奔波。

就在萱娘早起去砍竹条的路上,她见城门外登记想要进城的人排着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突然有了一个注意。

萱娘决定以比街上旅店低些的价钱招收租客,最好要是稳定些长租的,将住宅东边的那排客房租出去。

不不不,那排客房内饰可比旅店要好得多,倒是远些的柴房,可以以低廉的价格租出去。

至于客房,可以加价后租给一些富贾商户,初来燕都还未买地定居的他们,应该会很乐意租住个几个月的。

防止有人会拿宅里贵重物品出去倒卖,也许得适当收些定金。

萱娘顺着那刹那的灵感慢慢延伸下去,忽觉自己另辟蹊径找到了一条路。

如果真的可行,她就可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每日担忧下顿饭的着落了。

萱娘向来是这样的人,想到什么当即就做,她这样长大,辛运的没受过多少因自己的行为导致的苦难,所以也一直这样敢想敢做,从心且毫不畏惧。

萱娘当即回了府,将原先客房里挂着的一些重要字画和摆件收拾到自己院子的隔壁屋里,因为第一次这样做,萱娘心有忧虑,又将府上库房里的一些重要东西也搬了过去。

萱娘将写好的一沓宣纸贴在各个地方,城门外,旅店附近,甚至让相熟的小贩帮自己宣传宣传,怕来者找不到主人家,萱娘决定孤注一掷,剩下几天都不出去了。

宣传效果喜人,不过半天,就有一刚进城脂专卖脂粉布匹的商人上门表示要租下几间柴房,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放置自己的货物。

因为是要存放货物且租的三间柴房,那人又表示仅存这里半月左右,就一次性缴了所有的费用还送了萱娘几罐脂粉,只要求萱娘要保管好这批货,否则损失要她来担。

萱娘完成第一单,拿着薄薄一叠银票和摞起来的小罐脂粉,觉得自己的思路果然没错。

这样就可以闲下来专心研究会试内容了,据说新帝还将兵法也新增上科举考内容,尤以孙子兵法作为主导,让脑子里全是之乎者也的书生们也不得不开始研究学习兵法战术。

萱娘早几日就去太学监花五文钱领了孙子兵法一书,回来的路上还顺手淘了几本战法详解之类的书卷,忙得一直没时间看,现在也能专心学学了。

后几日萱娘在工匠那里定制了一批锁,陆续又租出去几间柴房,还有一家农户也租了客房搬进来。

萱娘趁着手头闲余,又在城郊以低价收了一所小宅子,如此,生活慢慢平稳下来,

如萱娘所料,随着迁到燕都来的人越多,这里的一切价格都上涨飞快。街上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萱娘也顺着行情涨租赚了一波。

随着家底越来越丰厚,又一直未见自己最思念的那些人,萱娘便请人画了几张父母幼弟和温九洲的画像,一份放在书房,另外的则托问息阁的人帮忙加上赏金挂到寻人栏里。

问息阁是一月前才开的,*金地段,据说背后主人是朝堂上某位高官,传的挺玄乎,不过它的效率也的确高,只要有足够的钱,什么消息几乎都能找来。

萱娘本坚信着能与温郎在今年会试时相遇,如果真的遇见,自己就在外等他完成,如果没遇到,萱娘就顶着温九洲的大名进去,不管顺不顺利,总归能有点消息。

但现在她又不确定了,万一温郎没来呢,三个月太长,等的她心焦,越想便越怕有什么意外,这才来问息阁这挂上了寻人录。

所有人都觉得新帝是个重情义的皇帝,糟糠妻死于他登基前,登基后给追封了皇后之位,现今宫里秀女虽多,加上三位贵妃,无一人敢觊觎那后位。

这主要还是归功与之前新帝宠了不到半月的那位娘娘,许是某次说错话,辱了那位已逝皇后,当场就龙颜震怒被废妃位赶出了宫。

这等异事,谁人听了不叹一句。

新帝捧在手心里予以无数盛宠的那位公主,就是先后所出,现已及笄,宫里传出来消息说这位公主不日就要大婚呢!

萱娘向来懒得听这些小道八卦,于是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那位风华绝代的虹姝公主要结亲的日子了。

红绸从宫里一直往外铺了一路,几十箱嫁妆被人抬着浩浩荡荡过了街,跟着的是几十位婢女小厮,边走便往外撒喜糖和铜钱。

新帝极宠这位虹姝公主,当天还在燕都各处以虹姝公主名义施粥放粮,说是要给她积攒福德。

萱娘本懒得去凑这热闹,但因迎亲队也要从陆府门前走过,被两个租客的小孩子嬉闹着拉出门,嚷嚷要去捡喜糖吃。

不远处就是一个放粮施粥点,萱娘瞅了瞅排的长队,还是觉得与其浪费等他们过来的时间,不如顺便去领碗粥好啦。

旗锣伞扇几十人吹着唢呐先在长街上冒了头,举着鞭炮的五人打头向前走,接着是几十红箱的嫁妆,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萱娘默默排着队,看此场景也忍不住拍了拍手,感慨话本里所说的龙凤花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还真不是夸张。

队伍慢慢接近,能隐约看见后面红幔翠盖的五乘凤轿了。

几十红箱被人抬着缓缓经过了萱娘,这才能看清,新娘乘坐的花轿前,丰神俊朗相貌胜似谪仙般的新郎官一身喜服,正驾着纯色白马晃晃悠悠跟着前面的人。

“......”

萱娘愣愣看着那笑容和煦温柔的新郎官半响不动,直到被身后排队的人往前推了一把,才眨着眼扯出个苍白的笑。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怎的这公主驸马与温郎长得这般像。

萱娘盯着马上那人一举一动,每一瞬的神色变化,无一例外透露着他的欢喜。

眉梢扬起,眉眼弯弯,脸颊旁小小的梨涡。

不会认错的,就算他化成灰也记得!

这位公主驸马,正是大半年不见的温九洲。

他分毫没变,一如从前。

施粥的那人舀了粥,将青瓷碗递给萱娘,小声劝了一句,“姑娘,接了粥要祝一句公主新婚大喜的。”

“新婚大喜,新婚大喜......温九洲......”

萱娘喃喃,本就牵强的笑挂不住了,脸色蓦然苍白。

她一把推开粥碗,踉踉跄跄就要去追那长长的队伍,可聚在路旁的人太多了,她追的太慢,只能眼睁睁看着身骑白马的新郎官越来越远。

高大的花轿从她身旁路过,后面嬉笑着撒糖和铜板的婢女也缓缓走过。

萱娘失神的停在原地,任由红纸喜糖和铜板砸了一身。

她一言不发,终是捡起颗喜糖,默默回了府。

萱娘剥开糖纸,将那颗晶莹剔透的糖塞进嘴里,蜷在椅子上看着温九洲的画像发呆。

糖很甜,甜腻到让人想反胃。

萱娘压抑着胃里翻涌着的,如硬生生吞下带血生肉般的恶心感。

针扎感细细密密落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有点疼,萱娘想。

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直到现在也没憋出一丝泪意,顶多酸涩罢了。

就像眼里进了沙,磨得生疼却没法取出来。

萱娘提起笔,将画像上的人浸染在一片墨色里。

墨汁晕开了,整张纸都糊的不像样。

萱娘又突然触电似的丢开笔,任沾着墨的毛笔在木桌上滚出一道刺眼的痕迹。

蜷在椅子上的人不动了。

不知何时,窗外天色已大亮,光穿进窗撒在萱娘略显憔悴的脸上。

她眼眶通红,眼底满是血丝。

看着眼前废掉的宣纸,竟是一夜未睡。


  

……

萱娘被射进来的光刺了眼,她皱着眉缓缓舒展酸痛的四肢,面无表情的将桌上的那张废纸展平。

又将它挂回了原先白墙上正中间的地方。

萱娘又取下了父母和幼弟的画像,也是挨个涂黑,珍重的挂了回去。

不用找了,不用等了。

萱娘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他们早就死了,死在离开的长安的那一天,死在她遇到温郎的那一天。

萱娘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承认很早以前就只剩她孤身一人,在这蹉跎的世间苟延残喘。

07

萱娘撤下了问息阁里的寻人启事。

又将宅子里的物件能卖的都转卖出去,整个陆府抵卖给了先前住着的那位富庶商贾,将银票尽数存进钱庄后,萱娘将所有的书卷搬去了城郊那里的小宅子。

她抽空去了趟洛阳城,雇人搬回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又挂了牌子特意说明这院子主人已逝。

接下来的几天,萱娘在各种破庙找到一些孩子,都是先前转乱与父母亲人失散,或者更惨,只有自己跑掉的一些可怜孩子,萱娘给他们吃的喝的,还给他们添置的新衣服。

就这样,两天后,萱娘共领回了六个孩子。

找了一个武术先生每日教习他们练武,自己则负责教他们认字,可能是吃过苦头,这群半大的孩子学起来格外认真,萱娘也放心了。

她本想给他们改名都姓陆,又觉得这群孩子原本也有家人有姓名寄托,这样想勉强着将陆家维持下去也无甚意思,改名之事就此作罢。

眼见一切都晃晃悠悠的走上正轨,萱娘却突然留下一纸书信,带着几本书卷主动将自己卖进了盛春阁。

她想要在尝试一下,这世人口中相传的,真真假假极易诱人沦陷的情爱有什么不同,也好解了这场深埋心底的心结。

自己领回来的那些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两个担起了照顾小孩子的责任,他们不知道说要去闯荡一下江湖的萱娘何时才会回来,只能每月定时去钱庄去定量的银两。

萱娘算的不差,她每月安排给他们的银两,刚好够温饱和先生的月钱,想要再挥霍却是没有的,这样摸爬滚打的活着,就不会让他们产生懈怠的想法。

盛春阁也是近几天才重开的,燕都渐渐如最初的长安一般繁华了。

萱娘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没多少姑娘,萱娘底子极好,自幼便五官精致,又习过武,如今长开了精心梳妆过后,体态端正,站那儿就妥妥的艳压群芳,盛春阁自然将她当作了头牌来捧。

许是来的早又讨巧,不过一月有余,萱娘便化名璇姬,成了盛春阁重开后的第一任花魁。

萱娘拾起那些早已忘却的琴舞,穿上花哨的衣物,在薄纱的另一头以曼妙的舞姿勾住了无数来客的心,几日后,这位倾国倾城的花魁璇姬就名动燕都。

当然,消息能传的这么快这么广,其中也有盛春阁在幕后暗暗推动,捧出来的花魁名气越大,对盛春阁越有利。

果不其然,当成为了这位在外传的神乎其神的花魁后,萱娘就很少在外露面了,除非有某位公子头脑发热一掷千金,那璇姬就不得不去跟他虚与委蛇整整一夜。

萱娘开始也觉得有趣,但很快便倦了,这里的人来来去去,都带着一晚上就能丢掉的真心。

世间情爱不过如此,凉薄而乏味。萱娘暗暗在心底得出结论。

眨眼间会试的日子便到了,萱娘又一如既往的装成男子模样溜了出去,垂着头和一群书生站在一起。

如今他们可不用担心会在科考前突然被抓去充*送了命,萱娘想,这太学监可不就是之前的国学府嘛。

中举的不过区区四十余人,念到哪个的名字哪个人才能进去,萱娘试图混进去的意图夭折了,正觉着无聊欲走时,听见了温九洲的名字。

喊了三声,没人出现,就在那人摇着头打算划掉这名字时,萱娘冲了过来,一边鞠躬道歉说自己来迟了,一边往府里走,那监官也愣了一秒,都没检查身份就挥挥手将萱娘放进了府。

会试持续七个时辰,萱娘一天没吃饭,出来时天色已晚,她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堪堪拖着身子回了盛春阁。

七日后才放榜,会试会取前十名,后七名给个职位外放,前三名还需再次进宫参加殿试。

萱娘先前答题的时候,觉得还怪轻松,只有两小题不怎么确定而已。

说不定她还真能考个什么功名……

放榜前一日盛春阁花魁居走了水,深夜里火光冲天,烧了大半夜。

这场火只烧死一个人,那位住在里面的倾城璇姬。

无数人扼腕叹息未能一睹美人风貌,又道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没过几日,盛春阁又迅速推出了另一出尘仙子般的人儿,表示她是第二任盛春花魁,容貌比之璇姬半分不差,这下也讨论璇姬的人也少了,还顺带给这位新花魁带了些名声。

......

刚从宫里出来的虹姝公主正在给她的小驸马讲今日所见所闻,像是贵妃娘娘每日都想着自己去膳房做些吃食点心,但每次都做得难吃得要命,每次遇见虹姝都要让她尝尝点评一两句。

驸马低头笑着应和,他在作画,画了棵桃树,树冠巨大,桃花缀满树梢。

公主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提到贵妃说今日父皇在朝堂龙颜震怒,下令要通缉那位新晋探花郎温九洲。

驸马一愣,“温九洲?”

“可不是嘛,还与过卿你同姓呢!”公主活泼的凑过去亲了自家俊美驸马一口,“这探花真真是奇怪,金榜题名了却销声匿迹。”

驸马笑着摇摇头,提笔继续在那桃树下画上一女子身影。

“许是对方有急事耽搁了吧。”

公主也不再纠结与这位奇怪的探花郎,本就不是她感兴趣的事,只是说来让驸马高兴一下罢了。

“温郎是在画我嘛?”公主欣喜的看着那副画上初现身形的女子。

驸马手下蓦然一顿,失神刹那。

“嗯...公主以后,还是唤我过卿罢。”

“那过卿,来年春天桃花开了,可要再做花饼给我吃呀!”

驸马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铺出阴影,“会的,只要是过卿会做的,公主想吃什么都可以。”

桃树下的女子衣抉纷飞,唯有五官还是空白,并未添上。

驸马凝视着这画良久,直到公主又唤他,“过卿,别发呆了呀!”

“快些画完了我们出府去玩!”

桃树下的女子五官渐渐成型,那眉眼盈盈,唇角高扬,一颦一笑,神色像极了身旁的虹姝公主。

那人曾巧手织红豆成绳,系与书生腕,再柔声唤他温郎。

在短暂相爱的那段时间里,温九洲也无数次想过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一直爱她。

可,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不过浮生一梦,无需一直介怀。

温过卿想,温九洲早就死了,他何必一直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困在从前,这本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可笑事。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温过卿想,过几天也编一条红豆手链送给虹姝公主好了,毕竟现在,他们也正热烈的相爱着。

虹姝总唤他过卿,像是深情,就如温过卿唤她姝儿一般。

可谁又能猜得到,这是否是另一场短暂的相爱......

许是浮生又一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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