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间,冬月。
麒麟冷冰冰地问玄龟:“你往刑部招了一个凡人?”
玄龟绿豆眼左转转,右瞧瞧,就是不敢瞧麒麟:“啊,你不是说,只要我来刑部做什么尚书,刑部我就是老大,我说了算吗?”
“刑部,除了你以外,就是他们。”麒麟指了指跟前一溜排开的十二生肖:“凡人,在神兽窝里?”
“啊,那怎么了?神兽就不用吃饭啦?”玄龟耍赖的本事登峰造极:“刑部正好缺个厨子,小姜他又能看大门,又能当厨子,这样好的人才,上哪儿找去?”
麒麟:“在刑部设立神兽点,是为了你吃好喝好?”
“那自然不是。”玄龟端正了下坐姿,一本正经道:“龙凤暂离,邪祟为祸人间,神兽是特来维护人间秩序的。”
“你既然知道……”
麒麟没说完,就被玄龟打断了。
“我跟你讲,那个小崽崽特别乖巧可人疼,我上万年没看见那么可爱的小崽崽了,上一回好像还是小貔貅……”玄龟像是被卡住脖子一样,硬生生地停住了。
暖阁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神兽界有个不成文的保命法则。
第一条:不能提起小貔貅。
第二条:如果非要提,不能在麒麟面前提起小貔貅。
玄龟一下子犯了两条。
他僵在原地,戒备着,准备着随时化成本体,钻进龟壳里,以免被麒麟揍死。
正这时,一个甜甜软软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帘子传进来。
“大人,外头有人报官,说丢了个表弟,哭得可伤心了。”
棉布帘子上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指尖,一个滚圆的食盒先拱了进来,再然后露出一张粉团子似的脸,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眼巴巴地望进来:“大人,您快去前头看看吧。”
玄龟看了看凡人小姜,又看了眼神兽麒麟,踮着脚尖往前厅去了。
麒麟总不至于把一个凡人揍死。
尤其这个凡人,那么的像小貔貅。
凡人小姜并没有预知危险,乖巧地坐下,见内堂有生人,恨不能把头埋进食盒里,蔫哒哒地一声不吭。
麒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半天没讲话。
小姜觉得,作为新入职的前辈,有必要积极主动,因而埋着小脑袋,鼓起勇气,吭哧吭哧地问:“你……也是来邢部当差的……是不是?”
麒麟目光微沉,带着几分探究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麒麟不说话,小姜好容易攒起来的勇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咕哝着:“别担心,外面那个大人很好说话,我这样的都肯要,必然也会收下你的。”
麒麟目光沉静地盯着小姜,毫无征兆地抬起手,直接伸向他的耳廓。
干净整洁的指尖,轻轻地往下压了压。
他身形颀长,微微低垂眉眼就能看到耳廓后面。
耳后有一个极小的红痣,仿佛被银针扎出来的血珠。
麒麟不死心地在上面拂过,并没有消失,是真的痣。
麒麟因为急切地想要探究答案,身子往前探了探。
一下子拉近的距离,让小姜只要呼吸,就能闻到一股香气。
仿佛雪海松针般清冽。
淡淡的,很好闻。
好闻到小姜耳朵“咻”得红起来。
微微粗糙的指尖拂过耳后,白皙柔嫩的耳廓仿佛一团火燃了起来,红红的,热热的。
麒麟仿佛被烫了手,猛地收回,向后退了两步,眼底翻腾起浓烈的情绪,藏都藏不住。
小姜沉默了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试探着,小小声问:“你是不是也听说了外面的传言?吓到你了,对不对?我这颗痣虽然是病中长出来的,但是我真的不是妖怪。
麒麟垂着头,神情掩映在屏风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不说话,小姜就很着急。
“我有影子的,你看看呀。”小姜原地绕了两步,生怕麒麟不信,一把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圆润的脸颊之上,眼神澄澈,极认真地说:“你摸摸看,是暖乎乎的,对不对?”
掌心触感绵软柔嫩,麒麟从未想过有一日可以这样捧着她的脸,但……
这是他,不是她!
他投成凡人便罢,怎么是公的?
麒麟一言难尽地看着小姜。
小姜叭叭地还在解释:“没错,我是昏迷了三年之后醒来了。但大夫也没有说我不会醒过来呀。怎么能我活过来就是妖怪呢。”
麒麟听着小姜的解释,释然一笑。
原来如此,她不是投胎,是夺舍。
怪不得他一直在找三岁的孩童,却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
小姜怕他不信,一直盯着麒麟看,看到那个如冰雪初融的笑容后,小姜愣住了。
怎……怎么回事?
心脏砰砰跳。
怎么有人笑得这么好看的?
啊啊啊啊,好好看呀。
想……亲!
小姜用力攥了攥拳。
要忍住。
你是男孩子。
男孩子不能亲男孩子。
要被打死的。
2
“你叫什么?是哪个府里的?你……你多大啦?”小姜没忍住,歪着头问。
“齐麟,首辅齐家嫡子,年二十。”麒麟垂眸,掩盖眼底翻腾的情绪,对她总是下意识地有问必答。
“我叫姜小遥,是遥远的遥,不是妖怪的妖,隔壁肃顺侯府嫡长孙,今年十五。”
姜小遥抿着唇角,笑眯眯的:“你吃红烧大虾吗?我剥给你吃呀?”
姜小遥说着跑开:“你等等,我去洗手。”
麒麟看着蹦蹦跳跳离开的姜小遥,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情暴躁。
她……她怎么能夺舍成公的呢!
“我洗好了。”姜小遥摊开掌心给他瞧:“用皂角仔仔细细洗了三遍。”
齐麟看着白嫩嫩的掌心,骨节分明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
他上万年的心愿,梦里都是牵住她的手,现在似乎能达成所愿了。
齐麟手挪到半空中,对上姜小遥笑意盈盈的眸子,猛然醒悟,瞬间抬高了手臂,落到他的发顶。
齐麟的动作毫无征兆,这跟翻耳朵不一样,姜小遥自昏迷后醒来,多了一个血痣,几乎每个人见到他,都要翻耳朵,他习惯了。
但摸头是头一次呀。
姜小遥好像小奶狗一样,眼底掩饰不住的喜悦,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齐麟。
齐麟:???
齐麟有点不知所措,他刚刚摸姜小遥的耳朵时,还不是很确认姜小遥是她,现在确认了。
公的和公的……
齐麟顿了顿,看着几乎要摇尾巴的姜小遥:……
齐麟猜测着,手轻微地动了动。
姜小遥笑成了一朵太阳花。
齐麟脸色微红,觑着姜小遥脸色,又动了动,才恋恋不舍地拿下来。
虽……虽然是个公的,但还是小幼崽的样子,齐麟没见过她幼年模样,下凡来,倒有幸得见她这般可爱的样子,心都软化了。
姜小遥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高兴地转圈圈。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摸他的头,温柔得要溺死人了呀。
“你坐,你坐。”姜小遥拉着齐麟胳膊,往太师椅边去。
齐麟看着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白嫩嫩,软绵绵的,隔着缎子都能感受到那份暖意,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姜小遥指尖飞转,转眼间就剥好了两只虾,虾肉从红烧酱汁里滚一圈,放进小碟子里面。
姜小遥手上有虾汁,用手背把小碟子拱到齐麟那边,眼巴巴地:“我做的,你尝一尝呀。”
齐麟不怀疑她的手艺,她曾为了做好吃的,允许饕餮在她身边待了整整六十年。
他每天眼巴巴瞧着,心酸了六十年。
因而这份求而不得,让他连公母都顾不得了。
只要能在她身边。
齐麟回忆往昔这转瞬间,一只皱巴巴的手伸过来,直接把剥好的虾,吞了。
玄龟吞得理所当然,惊叹连连:“红烧大虾竟然能做这么好吃!”
麒麟神情微凛,清冷道:“外面的案子,大人不用审理了吗?”
不审理,就不是邢部老大。
不是邢部老大,就不能留下小崽崽。
玄龟睁着绿豆眼,幽幽地瞪了麒麟一眼,冲外头招了招手。
外头抽抽搭搭的夫人与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玄龟揣着手,慈祥地像门口摆摊的老大爷:“贤侄啊,镇远伯府怎么说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在前头哭哭闹闹地不像话,咱们在后堂说,外头只当闲聊,也保了你母亲颜面。”
“大人思虑周到,白啸汗颜。表弟多日遍寻不到,我们少不得失了分寸,多谢大人安排。”镇远伯世子白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好说好说。”玄龟听腻了镇远伯夫人的哭声,大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因而指了白啸:“贤侄啊,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吧。”
白啸点头:“我表弟是许大都督府独子,八日前出门,说同友人有约,要出京三日,之后便不见了踪迹,府里上下遍寻多日不曾见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求助邢部。”
“只是找人,我当多大的事。”玄龟惦记着吃热乎的大虾:“子鼠和戌狗,你两去吧。”
白啸见玄龟满不在乎的样子,急道:“大人不知,我这表弟寻常惯是个乖巧懂事的,从来不让姨母担心,这次五日都没有消息,必定是出事了,还请大人多派些人……”
玄龟:“贤侄安心,人贵精,不在多。这么着,若它俩不能在一天之内把人找出来,我让它俩填池子。”
要被填池子的子鼠和戌狗瑟瑟发抖,不等白啸再张嘴,就急吼吼的拽着人往外跑:“有您这表弟的衣裳或物拾吗,给我们闻闻味……”
卯兔和未羊自觉地搀扶着镇远伯夫人,往偏厢安慰去了。
玄龟转过脸来,也不剥虾皮,一口吞一个,吃得津津有味:“小姜啊,你家厨子从哪请的啊?他有没有兴趣多兼一份工啊?”
姜小遥听出了玄龟的言外之意,笑眯眯的:“不必另外付工钱,这是我做的,大人爱吃,我随时能做。”
本来想说,让厨子每天送三顿饭来顶姜小遥当差的玄龟:……
姜小遥还心系齐麟,慢吞吞悄咪咪地端起另一碟子炸虾球……
玄龟伸手截过,压低声音道:“那个人,冷冰冰的,你不用理他,更不用拿好吃的去讨好他,讨好也没用,那人没良心的。”
“不呀,齐公子人很好的,大人,您收了他吧。”姜小遥超想和齐公子朝夕相处的。
玄龟差点没被虾球噎住,硬生生咽下去问:“我收他?你知道他是谁?”
齐麟不把他收了就是好的了。
“知道呀。首辅齐家嫡子,齐麟。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
姜小遥掰着手指头数道:“他家世好,有权有势,根本不用来当差的,但他还是想要自力更生来当差,多么优秀呀!”
“而且邢部超缺人,您看刚刚伯府来报案,外头都没人的。虽说您招我来是看门的,但万一要是我去厨房的时候来人了呢?大人,您这么好,一定会收下他的,对不对?”姜小遥眼巴巴地望着玄龟。
玄龟看看不遗余力推荐齐麟的姜小遥,眨巴眨巴绿豆眼。
不是,凡人都这么心地良善的吗?
对一个要撵他走的畜生这么好!
玄龟看向齐麟的目光充满了谴责。
看看,看看,这么好的小崽崽去哪里找?
你居然还要撵他走!
齐麟微微垂着头,掩饰着唇角的弧度,上万年也不曾与她说过这样多的话,更没想到能听到她夸赞自己优秀。
但……
齐麟抬起头,端坐的身姿挺拔清俊,乌沉沉的眸子望过去,用心语与玄龟沟通:“外面的案卷,一个月内完成,我就让你留下他。”
玄龟看了眼乖巧软糯的姜小遥,又看了眼炸虾球,最后想了想外头那堆案卷。
外头那十二个小崽子有很多徒子徒孙,没有子鼠找不到的犄角旮旯,没有戌狗闻不出来的味道,没有午马接不到的人……
跟每天吃香喝辣相比,好像也没多难。
“成交。”玄龟仿佛要英勇就义一样,答应地大义凛然。
齐麟几不可见地轻轻勾了勾唇角。
姜小遥不知内情,眉眼弯弯地挽住齐麟胳膊高兴道:“我就说你这么好,大人一定会留下你的。”
齐麟看着抱住自己胳膊的姜小遥,眼睫毛强烈忽闪了几下,扬起脸看屋顶,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
听得见齐麟心跳的玄龟:???
他答应坐镇邢部,齐麟这么激动的么?
3
同样激动的还有姜小遥。下了衙,姜小遥一气跑进了老太太闵氏的院子里:“祖母!祖母!”
清脆的声音惊飞几只麻雀。
静悄悄的院子一下子有了人气。
“哎呦,乖乖。慢着点,慢着点。”老太太隔着窗沿冲外头喊:“再摔着!”
“祖母!”姜小遥跟头小熊似的扑进老太太怀里,蹭来蹭去。
老太太理着他的头发笑:“都是有差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姜小遥抿着嘴儿笑,跟老太太咬耳朵:“祖母,首辅齐家嫡子也去邢部当差了。”
老太太诧异道:“首辅嫡子竟也到刑部来当差?之前还听你二叔说,齐家这个嫡子厉害得很,小皇帝要拜他为师呢。好好的帝师不做,来刑部当差?”
姜小遥听闻齐麟这么厉害,愈发激动:“嗯嗯,尚书大人已经答应了呢。”
“祖母,你没见着齐公子。”姜小遥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他长这么高,比我高一头还多,我才到他胸口。”
“而且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好像……嗯……好像山涧里头的泉水似的。”
“还有,还有,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
老太太脸色一变,挥手打发了周围伺候的人。
姜小遥还没从幸福的漩涡中醒过来,见周围没了人,更加忍不住,脸色红扑扑地:“祖母,他笑起来,超~好看的。”
姜小遥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看着他笑,我从心窝窝里高兴。”
老太太一把拽住姜小遥问:“你怎么闻到齐公子身上味道了?你……”
姜小遥眨了眨眼,才明白老太太是问的什么。
姜小遥从老太太怀里坐起来,有点局促不安的搓着手指:“是齐公子看我耳朵的时候,离得近了些,我才闻到的。”
姜小遥想到这会让老太太误会,连忙又解释道:“齐公子没以为我是妖怪,他就……就是不知道我是谁。我给他看我的影子,他就信了。”
老太太长出一口气:“原来是瞧你的耳朵。”
“嗯,”姜小遥点头如捣蒜,耷拉着脑袋,小小声说:“我记着祖母说的呢,要离人远一点,不能太亲近。”
老太太心里难受,伸手搂了搂他:“是祖母不好,若不是祖母自私,你也不至于如此,又亲近不了男子,又亲近不了姐妹。”
姜小遥忙着摇头:“跟祖母没关系,我这次醒来,祖母说要恢复我女儿身,是我自己要继续当男孩子,而且当男孩子很好呀,可以出门,可以当差。”
姜小遥笑得眉眼弯弯:“要不是当男孩子,我怎么能看到齐公子呢。”
姜小遥二叔家的三妹妹,都不能见外男的。
所以还是做男孩子好。
老太太直皱眉,姜小遥一口一个齐公子。
这是动心了。
姜小遥十五了,别人家十五的姑娘,都出嫁了。
姜小遥会对男子动心,那是人之常情。
但是……
老太太正色起来,拢着姜小遥,循循善诱:“小遥,你听祖母说,那个齐公子是首辅嫡子,他就算是来邢部当差,那也是走个过场,不会留在这里很久。”
不会留太久,只是过客。
说不得过了今儿个,就瞧不见了。
姜小遥懂了。
满脸满眼的失落,整个人蔫哒哒的。
老太太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齐麟才从刑部出来,就见姜小遥眼眶微红地从肃顺侯府出来。
齐麟皱了下眉,下意识地迎上去。
姜小遥起先走得快,老太太都没喊住她,可等出了肃顺侯府大门,就走不动了。
她做什么呢?
就算这个时候去找齐麟,能说什么呢?
说让他就在刑部,别走?
连小皇帝都要他做帝师呢。
姜小遥耷拉着小脑袋,沿着墙根,走得慢吞吞。
不开心。
笑起来很好看的齐公子,不能天天看到了……
想哭。
“谁欺负你了?”微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姜小遥仰头,视线微扬,眼角却下垂着,显得可怜又无辜。
齐麟沉声问,语气里夹杂着肃杀的怒气。
姜小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齐麟,嘴巴张了张,没说出来,又垂下脑袋。
半晌,才声音弱弱地问:“你会留在刑部当差吗?”
“即便我不在刑部当差,也能护得了你。”
齐麟不好说自己是神兽,凛眉道:“皇帝都要我做帝师,这天下没有我不能对付的人。是谁欺负了你,你跟我说。”
齐麟耐着性子,弯着腰,温柔地哄着姜小遥,怕他不敢说。
姜小遥一抬眼,正正对上齐麟那双乌沉沉的眸子。
齐麟长得高,姜小遥之前一直仰视着他,并没有这样近地看他的脸。
这会儿才发现,齐麟不止笑起来好看,就是这样微微皱着眉,有些担忧的模样,也好看。
白皙清俊的五官,俊朗如画。
姜小遥更委屈了。
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所以……所以……你那么厉害……”
“根本不会留在刑部当差……”
姜小遥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如同羽翼落下,轻声咕哝着:“我明天就见不着你了……”
像是醋倒进了心窝,酸酸的。
齐麟愣在原地,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幻听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愣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是因为这个,委屈?”
姜小遥吸了下鼻子,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就因为这个?”齐麟还是有些不相信。
姜小遥扬起脸来,有些气鼓鼓的:“怎么能说‘就因为’?”
“我……我……”
姜小遥“我”了好几遍,也没说下去。
他还没遇见过,这么想亲的人呢。
以后见不到了。
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能说“就因为”!
齐麟看着姜小遥微红的鼻尖,乌沉沉的眸子里藏着别样的情绪,语速放得很慢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不想我走,是吗?”
齐麟竖着耳朵,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姜小遥,生怕姜小遥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补充道:“你想要我在这里陪你,是吗?”
“恩。”姜小遥认真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齐麟:……
姜小遥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垂着眼:“你那么厉害,是要陪着小皇帝的人,我留不住你的。”
齐麟急切地想要听到那句话,他尽力压制住自己心里滔天的情绪,哄了他道:“是皇帝派我来刑部的,你不用想那么多,只答我一句,你想我陪你,对吗?”
姜小遥犹豫了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有点不大相信,小小声问:“是皇帝派你来刑部的?”
“是。”齐麟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像是哄着鸟儿钻进笼子的骗子,怂着恿着姜小遥说出那句话来。
姜小遥狐疑地看了看他,眉头皱成一团:“你……你骗我的吧?”
哪有人好好的帝师不做,来刑部看大门的?
齐麟本就绷着一根弦,被姜小遥一戳,就失了气力。
齐麟眉宇眼睫无声地垂下去,默默思索对策。
再抬眼,齐麟眼尾低垂,显得无辜又落寞,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勾出一个自嘲又漠然的笑:“我就知道,没人想留我。”
“不是的,不是的。”姜小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并没有识别出羊皮下大尾巴狼的本质。
“我想留你,想要你在刑部陪我的呀。”姜小遥认真地为自己方才的行为做解释:“我是……是怕耽误你的前程。”
齐麟才不在乎后面一句话,他只听前一句就够了。
齐麟抿着唇,想要忍住笑意,但怎么能忍得住。
他恨不能变成本体,飞到天上去,昭告世人。
她要他陪!
她亲口说的!
4
“咳咳”
用力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
“那什么,子鼠和戌狗找着许大都督府的公子了,齐麟你过来跟着一道参详参详吧。”玄龟说完,不容分说,拉了齐麟就走。
齐麟转头还想要和姜小遥说话。
姜小遥已经从方才软趴趴的样子变得精气神十足,小奶狗一样萌萌的笑,大力挥着手臂:“明天见。”
被打断的不悦,因为这三个字消散了。
齐麟一路走回去,唇角轻挑地上扬着,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慵懒的春意,震惊了十二生肖的兽眼。
进了内室,玄龟幽幽地瞧了麒麟一眼。
麒麟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清贵闲适地好像他真的是个凡人贵公子一样。
玄龟又幽幽地瞧了麒麟一眼,郑重而认真地丢下一句自以为是个爆竹的话。
“刚刚,我都听见了,瞧见了。”
齐麟先是一怔,随后漫不经心地往太师椅里一坐:“哦?是吗?”
玄龟受不了麒麟这种凉薄散漫样,原地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张了半天嘴,最终才道:“小姜是凡人。”
“凡人如何?”齐麟冷淡地毫不在意。
“你也甭打量蒙我,大家都是神兽,你方才……方才又是哄又是骗又是装可怜地求唤……”玄龟咬牙切齿。
没亲眼见着听着,都不知道清冷凉薄的麒麟,能那么不要脸的。
“兽类本性而已。”齐麟视线微寒,眉间轻轻一挑,不怒自威:“我的事,还容不得旁人置橼。”
玄龟看着齐麟强势的样子,皱了皱眉,声音有点怂:“那什么,也没说不行,小姜的确是软绵绵的,看起来很好捏,但……但他是公的啊。”
齐麟一怔:……
玄龟憋了又憋,忍了又忍:“要不……要不你先找玄蛇吧,我吃点亏,等她来了,我两合体,给你占卜一下小貔貅还活着没……小貔貅虽然凶了点,不讲理了点,但她好歹是母的啊。”
齐麟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玄龟仍旧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虽然小貔貅吞了晦涩之气,脊骨尽碎,但好歹也是神兽,万一还留了一魄呢,我给你捏成个小妖怪,任你摆布……”
“嗷~”暖阁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听墙根的十二生肖在外瑟瑟发抖。
神兽界,连刚出生的幼崽都知道。
谁也不能在麒麟面前提起小貔貅来。
除非,它很想死。
整个刑部因为那两个字,变得阴气沉沉。
麒麟看着变成本体,缩进壳里的玄龟,慢慢倚着墙壁,滑了下去,良久没有声息。
玄龟悄悄地在龟壳里瞄了眼。
就见麒麟整个人都拢进了阴影里,一条长腿伸着,另一条屈起,发丝被汗水打失,垂下来两缕,失乎乎地挂着,仿佛他才是那个被打的,散发出一种颓废的气息来。
自从小貔貅没了以后,三年的时间里,麒麟要么是在拼命地找人打架,要么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谦逊沉默的麒麟,会在一夕之间,性情大变。
他把所有跟小貔貅有瓜葛的人都揍了。
不死不休地那种揍。
神兽界都以为,麒麟是因为这些兽没能救下小貔貅,但玄龟作为麒麟隔壁窝的邻居,看得真切。
麒麟真正怨的人,是自己。
他与整个神兽界为敌,是想要个脊骨尽碎的下场。
他想跟小貔貅走上同一条轮回路。
但神兽就是神兽。
麒麟象征的威严与祥瑞,注定着他生而不凡。
他想死,都死不了。
若不是后来女娲找了他,大概他现在还在神兽界撕天撕地。
但麒麟答应下凡,以本命担负天下,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天下,他起初是为了……本命消散,脊骨尽碎。
若不是玄龟说在凡间占卜到小貔貅的气息,大概麒麟下凡那一日,就用整个人界给他和小貔貅陪葬了。
玄龟觉得麒麟挺可怜的。
悄眯眯地喜欢小貔貅,喜欢了上万年,别说是说话了,小貔貅笑眯眯地从他身边跑过,他都能原地僵硬好几天。
就这么个死内向性子.
小貔貅一出事。
炸了!
轰动整个神兽界。
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牛逼的主儿。
神挡杀神,兽挡杀一窝。
帅炸天际。
好多小精怪投怀送抱,到他窝前假装偶遇,无一幸免地被打了。
玄龟还想着,大概麒麟注孤生了。
这么一想,嘿!
管他是人是兽呢。
管他公母呢?
只要麒麟肯娇配就行啊!
玄龟慢吞吞地往麒麟跟前爬了爬:“那什么……你喜欢就成。”
麒麟耷拉着眉宇,一声不吭。
玄龟没忍住,又补充道:“就是这小崽崽还挺可爱的,你那什么的时候,轻点,他凡人受不住,更别说还是个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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